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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包乐史驾帆航行|将应对风暴的任务交给船本身

阿根廷人维托·杜马斯(Vito Dumas)出身贫寒,十四岁那年,被迫辍学,与兄弟一起在农场做计日工赚钱。然而,潘帕斯草原上的艰苦生活,在这位牛仔的身体和思想发展上都留下深刻的烙印。他此后的一生都围绕着对身体的挑战和对自然的深切赞美而展开的。这种挑战与敬畏的结合不仅体现在他在牧场的工作和在海上的冒险,还体现在他的爱好上。例如,维托·杜马斯通过参加夜校课程,成了一位颇有造诣的画家。在23岁那年,经过艰苦训练,他用25.5小时横渡了泥泞的拉普拉塔河(Rio de la Plata)。

1931年,维托的生活发生了戏剧性的转折。他乘坐客轮前往欧洲参加一个农业博览会,当场突然决定买下一艘帆船,并要驾驶这艘船返回布宜诺斯艾利斯。在波尔多,他买下了建造于1913年的八米帆船(译注:八米帆船的“八米”,并非指船只的长度,而是一种结构级别,实际长度通常为15米,约49英尺左右。国际八米帆船时一种经典的竞赛级别帆船,通常被认为是设计非常优雅的竞赛帆船,拥有细长的船体和长长的悬垂)“蒂塔夫”号(Titave)。这艘已有二十年历史的竞赛帆船,船长42英尺,水线长26.06英尺,船宽7.06英尺,吃水5.03英尺,船体设计为长舷外伸且干舷较低,并不适合长途海上航行。然而,它是一艘速度极快的船(据说,这艘船的奇特名字是由四位女性的名字首字母组成的)。不过,原本带有巨大帆杆的桁帆装必须更换为更易于操作的纵帆双桅帆。也就是说,要安装一根新的中空主桅,配备两张前帆和一张较小的主帆,并在船尾加装了一根后桅。

Sólo, rumbo a la Cruz del Sur书封

《独航,驶向南十字星》(Sólo, rumbo a la Cruz del Sur)是杜马斯以充满激情的笔触撰写的一部关于他从法国横渡至阿根廷的航海纪实,开篇描述了他从西班牙乘火车前往波尔多的过程,以及帆船的“改装”。随后,真正的旅程开始了——这是一段历时76天、充满冒险的航程,从阿尔卡雄(Arcachon)出发,最终抵达布宜诺斯艾利斯,全程共计6270海里,途中曾停靠维戈(Vigo)、拉斯帕尔马斯(Las Palmas)、里奥格兰德(Rio Grande)附近的沙洲,最后抵达蒙得维的亚(Montevideo)。

惊心动魄的冒险

1931年12月13日,维托·杜马斯启航出发。在一艘不断渗水、舱底泵还失灵的船上,他刚驶入比斯开湾就遭遇了猛烈的暴风雨。这场航行变成了一次惊心动魄的冒险,他遭遇了体力透支、双手流血、变质的食物和饮用水,最终在连续超过70小时掌舵后甚至产生了幻觉——他开始幻听。当帆船无法通过平衡帆具自行航行时,就意味着必须始终有人手动掌舵。毕竟,还要再过三十年,英国水手布隆迪·哈斯勒(Blondie Hasler)才发明出了可靠的风舵自动驾驶系统。读者可以真切地感受到维托·杜马斯沉浸在这一切苦难中。更多内容将在后面介绍。

然而,海上所有那些令人精疲力尽的经历给他带来了丰厚的回报。因为这位阿根廷人无论出现在哪里,等待他的都是盛大的欢迎。当被他更名为“莱格”号(Lehg)的小船在经历了将近九天的暴风雨考验后,驶入西班牙港口城市维戈时,一大群记者和水手早已在码头等候。法国领事亲自到场,转达了海军部长的祝贺。而一位不敢相信这一切的合众社(United Press)的记者甚至要求杜马斯出示护照,在确认他的身份后,才愿意将这段艰苦卓绝、令人难以置信的生还故事刊登在报纸上。

直面死亡的壮观景象

12月26日,“莱格”号再次在岸边人群的挥别中,重新起程。几天后,它在葡萄牙海岸附近再次遭遇了猛烈的风暴。在以九节速度飞驰的船舵旁,杜马斯在掌舵 57 小时后甚至一度失去了意识。当他于 1932年1 月 11 日在加那利群岛的加西亚岛附近抛锚时几近虚脱,一登上岸就倒下了。他终于有片刻时间去“反思那在海上暴风肆虐中的可怕恐惧与苦难,以及那直面死亡的壮丽景象——唯有上帝是见证者”。

几天后,这位阿根廷船长抵达拉斯帕尔马斯(Las Palmas)锚地,再次受到特别的欢迎。领事代表、媒体、地方政府以及当地游艇俱乐部的成员都热情地前来迎接。造船厂的负责人主动提出免费将“莱格”号拖上岸,并在船坞里彻底翻新。而这还不止于此——当帆船再次下水时,杜马斯发现船上已经完全免费为余下航程准备好了全部补给:214瓶矿泉水、24瓶啤酒、2瓶白兰地、一盒糖、一盒咸黄油、一壶食用油和一壶煤油、50公斤船用硬饼干(!)、10公斤土豆、六盒果酱、六打鸡蛋、一打柠檬和11支孟加拉烟火,外加大量的雪茄、香烟、坚果、枣子等等。出发前,应一位老妇人的请求,他们为杜马斯举行了一场弥撒。现在轮到“莱格”号的船长坐上那张五个半世纪前哥伦布曾用来祈祷安全航行的祈祷椅。仪式结束后,杜马斯调皮地对神父说:

“我比您更幸福。”

“为什么?”神父问道。

“因为在海上,我离上帝更近。”

“那就替我向他美言几句吧。”这位神职人员机智地回答道。

维托·杜马斯照片

横渡之旅

从拉斯帕尔马斯出发 28 天后,巴西海岸出现在视野中。杜马斯再次遭遇风力十级的风暴,这一次,大帆缆断裂,主帆也被撕裂。在海洋中央,他遇到了多艘船只,从油轮到货轮不等。他还与德国五桅顶帆纵帆船“卡尔·芬嫩”号(Carl Vinnen)相遇,对方短暂收帆减速,使双方能够交换定位信息。然而,当他试图与巨型跨大西洋客轮“蒙特·奥利维亚”号(Mont Olivia)的船长交换航行数据时,却因几百名激动的乘客挤在船舷边大声喧哗,最终没能成功。

沿着布满沙洲的巴西海岸向南航行时,当船长睡着后,“莱格”号在夜间于莫斯塔达(Mostarda)灯塔以南 25 海里、南里奥格兰德(Rio Grande do Sul)以北 75 海里处的一处沙洲上搁浅。由于无法操控帆船,也无法将其推出搁浅点,杜马斯任由“莱格”号随海浪尽可能漂向岸边,以便他能趁浪涌涉水上岸。那个地方荒凉偏僻。两天后,一名海军军官和一位来自沿海灯塔的水利工程师前来勘察情况。他们为这位遇难船长送上衣物,并带他前往港口城市里奥格兰德(Rio Grande)。在那里,国内和国际媒体再次等候着他。这次是批评之词吗?恰恰相反,《科雷奥斯报》(Correos)的主编称赞这次跨大西洋航行是“代表所有美洲人的光荣壮举”。

重新整修

几天后,救援行动得以展开。一艘应召而来的拖船接上缆绳,“莱格”号在搁浅四天后被拖回公海,并带到里奥格兰德。值得注意的是,在当地政府的资助下,船只安装了一根新的后桅杆,帆被修好,断裂的船肋被更换,船体重新填缝并重新上漆!多亏了这番援助,三周后,“莱格”号再次起航,完成驶往蒙得维的亚的最后400海里航程。4月9日,杜马斯再次获得英雄般的欢迎。飞机在城市上空盘旋,海军军乐队奏响《圣劳伦斯进行曲》乘船迎接他,不久之后,这位海上英雄在彩带游行般的庆典中被迎至乌拉圭总统官邸。蒙得维的亚的大主教赠予他一枚刻有耶稣像的奖章,让他挂在“莱格”号的船舱内。

两天后,杜马斯开始穿越通往布宜诺斯艾利斯的水路——那是一条通向浩瀚拉普拉塔河(Rio de la Plata)的支流。风向不利,直到 4 月 13 日中午左右,杜马斯才将“莱格号”停靠在他的游艇俱乐部的码头上。接着是一个动情的时刻:“当我踏上岸之前,我最后审视了一遍这位与我同甘共苦的英勇伙伴。我与他道别,心知我将再也不会与他一同在蔚蓝的水面上穿行,共同经受热带风暴的洗礼。”

无数的口头和书面赞扬纷至沓来,涌向杜马斯。其中最有趣的,也许是来自移民局局长的一封措辞严厉的信件:“所有可以载客的船只都必须提交船员名单、乘客名单以及由阿根廷领事签署的出发港与中转港文件。您违反了所有这些规定。为了至少维护法律的基本原则,我这次允许您登陆。我同时确认,您并非不受欢迎的旅客。”

如今,退役的“莱格”号船身仍作为博物馆展品,陈列在距离布宜诺斯艾利斯不远的卢汉市(Luján)。

一艘新船

杜马斯郑重地告别了他的老伙伴,但这是否意味着他就此告别航海生涯呢?绝非如此——上一次的横跨大西洋之旅让他意犹未尽。他下定决心,要“迎着太阳”航行,绕好望角与合恩角环球一周。为此,他需要一艘更适于远洋航行的船只。于是,他求助于朋友唐·曼努埃尔·坎波斯(Don Manuel Campos),一位技艺出众的游艇设计师,最终打造出了令人称道的“莱格二号”(Lehg II)。坎波斯的灵感来源于两种船型:一是拉普拉塔河的传统捕鲸船,其原型来自热那亚渔民使用的船只;二是美国人威廉·阿特金(William Atkin)设计的著名的“埃里克”号(Eric)。新船长9.5米,是苏格兰设计师科林·阿切尔(Colin Archers)设计的3 米长的斯堪的纳维亚救生艇(Redningskoite)的简化版。虽然“莱格二号”比笨重的科林·阿切尔型船体轻,但坚固程度毫不逊色,且压舱更重。事实证明,这是一艘快速、平衡性极佳、适航性强的小船,可以在几乎所有风向中实现自我操纵。毫无疑问,正是这一特性使得杜马斯能够完成其后来的环球航行。尽管有许多英勇的故事,但他常常将应对风暴的任务交给船本身,自己则在甲板下度过航程的大部分时光。这一点,他与伟大的独航先驱约书亚·斯洛克姆(Joshua Slocum)颇为相似,后者曾自豪地说,他在驾驶“喷雾”号(Spray)环球航行时大部分时间都在看书。我将在后续的文章中再谈到这一点。

以下是“莱格2号“线条图的参数:

总长:9.55米

水线长度:8.36米

宽度:3.30米

吃水深度:1.70米

压舱物重量:3.50吨

船帆面积:42.00平方米

“莱格二号“照片

在建造“莱格二号”期间,挪威人阿尔·汉森(Al Hansen)驾驶着他的科林·阿切尔型帆船抵达布宜诺斯艾利斯港。他正向南航行,目标是成为从东往西绕过合恩角的第一人。与这位水手的会面给杜马斯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尤其是一个月后,汉森成功绕过合恩角后,却在智利海岸外的奇洛埃岛(Chiloé)触礁遇难。

维托·杜马斯只和他的新船享受了短暂的美好时光,因为他很快就被迫将其出售。他需要用这笔钱给他的牧场购买一台新拖拉机。但正如他后来写道的那样:“我虽然卖掉了我的船,但我并没有卖掉我的理想与梦想!”

然而,八年后——那是1942 年,第二次世界大战正打得如火如荼——维托·杜马斯认为,在一个保持中立的国家里,他应该为阿根廷的年轻一代树立榜样。“我该留在这片土地上,还是听从内心的召唤?我相信美洲的青年需要我。也许我有些夸张,但我确实是这么想的。” 或许我们可以带着一丝调侃地说,这位正值中年危机的四十多岁男人再次出航,既是为了扮演硬汉,也是为了挑战自己。在朋友们的资助下,他买回了自己的船,并开始准备他一直梦想的环球航行。

大男子主义和受虐狂

维托·杜马斯在牧场放牧时,就花了十年时间酝酿了一个“迎着太阳航行”的计划——即自西向东的环球航行:借助“咆哮的四十度”的驱动力,即在南纬四十度附近各大洲下方吹拂的强劲西风带。这条航线最早由荷兰东印度公司 (VOC) 的船长亨德里克·布劳威尔(Hendrick Brouwer)于1611年发现,并从1617年起成为荷兰东印度公司船只从好望角前往爪哇的指定航线。在充满激情的著作《咆哮的四十度》(Los Cuarenta Bramadores)中,时年 44 岁的维托·杜马斯记录下了这次成功的单人远航之旅。凭借这本被翻译成多种语言的书,他确立了 “最伟大的单人航海家”的地位。

维托·杜马斯,《独自穿越不可能之海》法语版封面

我查阅了古旧的法语和德语版本,当时并不知道这本书也有流畅的荷兰语译本,直到蒂尔德·博尔斯马(Tjeerd Boersma)及时地告诉我。法语和德语译本的优点在于,其中添加了专业译者和出版商撰写的有趣的序言和评论(法语版:Seul par les mers impossibles,商船船长雅克·安东尼埃蒂和让·梅里恩译,巴黎:安德烈·博纳出版社 1957 年版;德语版:Auf unmöglichen Kurs,路德维希·德林克拉格和乌尔里希·莫尔译,比勒费尔德:德利乌斯、克拉辛及合伙公司出版社 1979 年版;荷兰语版:De eerste solozeiltocht rond de wereld dwars door De Roaring Forties,西科·范·阿尔巴达译,阿姆斯特丹,工人出版社 2006 年版)

在272天里,“莱格2号“共航行了20420海里,期间有四次停靠。1942年7月1日从起点蒙得维的亚出发, 1942年8月25日到达开普敦(55天,4200海里);1942年9月14日从开普敦起航,1942年12月27日到达新西兰惠灵顿(104天,7400海里);1943年1月30日从惠林顿起航,1943年4月12日到达智利瓦尔帕莱索(Valparaíso)(72天,8200海里);在瓦尔帕莱索的船厂经过整修后,于1943年5月30日起航,1943年7月7日抵达马德普拉塔(Mar del Plata)(37天,3200海里);由于在马德普拉塔搁浅,因此1943年8月28日才从马德普拉塔出发,1943年8月30日抵达蒙得维的亚(2天,200海里);最后一段,是1943年9月6日从蒙得维的亚出发,于9月7日抵达布宜诺斯艾利斯(2天,110海里)。

航行途中

刚从蒙得维的亚出发,杜马斯就立刻遇上了一场“潘佩罗”(pampero)风暴(译注:一种在南美洲潘帕斯草原上出现的突发性、寒冷且多阵风的南风或西南风)。在右手受伤的情况下,他竟然就启航了,在接下来的几天,他将为这个愚蠢的决定付出惨痛代价。首先,在狂风暴雨中,他不得不单手设法堵住一个漏水点,他费了好大劲才在吃水线处发现这个漏洞。随后,手上的感染逐渐蔓延到整只手臂。尽管他给自己注射了药物,但到了1942年7月10日,伤口已经发炎肿胀到疼痛难忍的地步。此刻,杜马斯不得不面对一个生死抉择:是否必须截去右臂,才能保住性命。他向圣特蕾莎祈祷求助后沉沉睡去,或者更确切地说,失去了意识。7月12日凌晨两点,当他恢复意识时,发现自己的床铺已被浸湿。他一开始搞不明白原因,因为舱室和舷窗都已经关得严严实实。结果发现,原来是伤口破裂了。他的前臂上出现了一个八厘米长的创口,脓液正从里面流出来。杜马斯用一根锥子在伤口中探寻,成功挑出了感染的根源,然后敷上了敷料。这次伤口处理的效果显著:很快,他退烧了,手臂也完全恢复。在航行中经历了一场又一场暴风雨,“莱格二号“终于在第52天——距离非洲大陆已经不远了——遇到了一艘巴西船只。这艘船掉头靠近他,询问一切是否安好。但当杜马斯请求确认船只准确坐标时,船长却拒绝透露,理由是“战时禁止提供机密信息”。不过,他还是建议杜马斯保持原有航向。三天后,“莱格二号“抵达开普敦,不过在此之前,它曾被一个突如其来的巨浪掀翻,船舱也因当时舱口大开而严重进水。

一上岸,杜马斯就遇到了形形色色的人。比如,他遇到了他的“卡吕普索”(译注:Calypso,是荷马史诗《奥德赛》中的一位宁芙,在奥德修斯漂流到她居住的奥吉吉亚岛时,她爱上奥德修斯,并把他留在岛上七年)——一位浪漫的荷兰女人,她试图说服他留下来,与她一起住在海边舒适的小屋里。但杜马斯不为所动。他想起一句谚语:“永远不要让朋友的手在你掌中变暖。” 临行前,杜马斯还遇到了一位船用品供应商,他和妻子在巴塔哥尼亚生活了三十年。夫妻俩邀请杜马斯到家中做客。在那里,杜马斯见到了他们的十二个儿子,而他们竟全都有阿根廷护照——这立刻拉近了彼此的距离!

完全无风

横渡印度洋的7000海里无疑是旅程中最艰难的一段。在《英国海军航海指南》(Admirality Pilot)中,杜马斯读到过这片海域一个月中有27天的风力达到8级或更高。然而,事后看来情况并没有那么糟。实际上,在他向圣特蕾莎祈祷并挺过一场强烈的气旋后,“莱格二号”在塔斯马尼亚附近陷入了一片完全无风的区域,平静得令人难以置信,以至于我们的阿根廷水手“回忆起比利时中世纪小镇布鲁日空无一人的街道”,他曾在那里被一个警察的脚步声吓了一跳。嗯,读到这里,你不禁会想:这个世界真的变化太大了 —— 布鲁日如今可是比利时最热门的旅游胜地。

不是警察的脚步声,而是一场突如袭来的地方性气旋,以飓风般的狂暴力量打破了那段宁静与沉思的时光。在海上漂泊了104天后 —— 杜马斯已经出现坏血病的症状,甚至连硬饼干都咬不动 —— 他终于在惠灵顿靠岸。回顾这一路的经历,他不禁思考,在旅程中自己是如何没有在痛苦与孤独中发疯的,反而每天依旧坚持观测太阳、制定航行计划。也许这段思考是写给年轻的阿根廷读者的?有一点是肯定的:他再也不愿经历这样的旅程。“不,绝不再来一次。没有人还能要求我再干这种事。没有人!这事已经彻底画上句号。”回想起穿越印度洋和塔斯曼海的那一段旅程,“我全身都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与两头鲸鱼相撞

杜马斯在惠灵顿受到各方热情款待,在离开时,由于船长一时疏忽,“莱格二号”在驶离港口码头时擦到一个混凝土桩子。事后发现损伤比预想的要严重,但仍可临时修复。太平洋的天气远比印度洋要好得多,正如其名,海面出奇地平静。然而,有一天杜马斯却被吓得不轻:当他从船舱探出头时,突然看到前方冒出两块礁石,已来不及避开。仔细一看才发现,“莱格二号”正径直驶向两头正在熟睡的鲸鱼。小船攀上一头鲸鱼的背部,又滑落下来。

“那可怕的的几秒钟仿佛没有尽头……它们似乎在睡觉。我一动也不敢动。‘莱格二号’自己陷入了困境,我只希望它也能自己脱困。”幸运的是,事情最终有惊无险地过去了:两头鲸鱼一动不动,继续打盹。

此后,航行竟然变得宜人了。与在大西洋和印度洋上必须登上浪峰才能看到地平线相比,如今地平线日复一日都呈现在杜马斯的眼前。“这里的海洋平静,甚至可以说是温和的,而且随着航程愈发宁静……我感觉好极了,甚至已经开始梦想开启其他伟大的航程。” 杜马斯可以尽情地做梦,因为他要掌舵 16 到 18 小时以保持船速。不过风倒是不大,“咆哮的四十度纬线在这片海域仿佛患上了贫血症”,他如此写道。

有一天,杜马斯看到海面上漂着一样奇怪的东西。他转舵靠近一看,惊讶地发现那竟是一只粉红色的女式拖鞋,鞋面上还缀着一个稍深色调的漂亮毛球。“这东西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它漂浮在那儿,深深触动了我……围绕这个私密的小物件,我都能构思出一整部小说。”船长感慨道。

直到接近南美大陆时,杜马斯才再次遭遇风暴天气。但一抵达瓦尔帕莱索附近,风却完全停了下来,不得不等待拖船前来。4月12日,“莱格二号”停泊后,在一位海军上将的协调下,智利海军接管了这艘船。船被吊上岸,进行了一番“修整打理”,索具与帆具也被彻底检查,为杜马斯接下来的壮举做准备:绕过合恩角。

根据现有的航海数据,杜马斯计算出在隆冬时节,也就是六月,当太阳在北方的地平线最低时,他在绕过合恩角时最有可能遇到平静的天气。果然,在6月24日至25日的夜晚,当他毫发无伤地通过美洲大陆的最南端时,他长舒了一口气。然而,海神尼普顿最终还是对他提出了考验:当船长正在摆弄煤油灯时,船身突然剧烈一晃,他被猛地抛向舷窗,结果鼻子被撞断。他冷冷地自嘲说,合恩角最终还是向他收了“通行税”。

历史重演

正如 1931 年杜马斯因疏忽大意,在即将抵达拉普拉塔河时于数百海里外搁浅在沙洲上,在完成这次“不可能任务”的末尾,他又遭遇了同样的境况。这次的原因是在拉普拉塔河口的阿根廷马德普拉塔游艇港短暂停留,他在那里受到航海朋友们的热烈欢迎。他受到了嘉奖,一时间成为世界的焦点。经历彻夜狂欢,第二天早上,他顶着昏昏沉沉的脑袋,应邀参加驻地海军的升旗仪式。“所有船员整齐列队……航海者的世界兄弟般与我并肩站立。我默默地对上帝、对我们内心的神圣火花低语:‘为了这份馈赠,我愿意环游世界一百次。’”

当时距离蒙得维的亚只剩下两百海里。风力微弱,而杜马斯大概是宿醉未醒,在夜里他将舵固定后就沉沉入睡,直到听到海浪拍岸的声音才惊醒,但为时已晚。他再次搁浅在几乎能看见港口的沙洲上。两天后,“莱格二号“被一艘海军船只小心地拖回大海,并被送回马德普拉塔,以检查是否有损伤。除了几道划痕外,船并无大碍。

1943年8月30日,星期六,杜马斯抵达蒙得维的亚港, 受到热烈欢迎。就像1931年那样,岸上挤满了人群。乌拉圭总统亲自接见了他,蒙得维的亚市长授予他荣誉市民称号,还举办了各种庆祝活动,最后以在巴尔比耶里(Barbieri)主教私人小教堂里举行一场祝愿他旅途圆满成功的弥撒作为结束。9月8日,同样隆重的表彰在布宜诺斯艾利斯等待着这位无畏的航海者。

1945年,杜马斯驾驶着“莱格二号”再一次远航,前往纽约、亚速尔群岛、加那利群岛,而后返航,全程17045海里,历时234天。55岁时,他再次单程航行到纽约,参加一次绘画展览。那次航行他驾驶的是一艘小得多的船,名为“天狼星”号(Sirio),同样由曼努埃尔·坎波斯设计,被他在抵达纽约后卖掉了。

1965年,英国航海家爱德华·奥卡德(Edward Allcard)或许是最后一位在布宜诺斯艾利斯与维托·杜马斯会面的人。就在同一天晚上,杜马斯因心脏病发作去世。

那“莱格二号”后来怎么样了?当维托·杜马斯不再照看这艘小船时,阿根廷海军将其接管。它作为训练船服役了20年,直到1972年6月15日,在一场猛烈的潘佩罗风暴中被撞上码头沉没了。后来,“莱格二号”得到了精心的修复,据说现在陈列在布宜诺斯艾利斯游艇俱乐部的大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