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宝故乡田野记|初探:一座百年汽车工业城的文化之旅
1. 工业城和大工厂
3月中旬的德国还没有入春,天气仍旧阴冷,我赶去欧宝总部吕塞尔斯海姆(Rüsselsheim)。吕塞尔斯海姆位于美因河畔,在法兰克福和美因茨之间,离法兰克福30公里,美因茨15公里,属于德国莱茵-美因区(Rhein-Main Gebiet)。莱茵-美因区因两条河流——莱茵河和美因河——的交汇而得名,历史上曾是神圣罗马帝国的重要组成部分,地理上位于德国和欧洲的中心。今天,这个区域是德国重要的工业区和交通枢纽,也是德国经济最发达和最活跃的地区之一。
“你要去的那个城市都是包头巾的,德国人都不愿意住在那儿”,中国房东这样描述我即将开展田野工作的地方。我租住在吕塞尔斯海姆对面的另一个小城弗勒斯海姆(Flöesheim),乘坐区域公交车二十分钟就能到达。两个城市隔着美因河对望,通过有着百年历史的“欧宝大桥”相连接。“工业城和大工厂”是我对这个城市的第一印象,它像一个缩小版的北京亦庄的北京奔驰工厂区域(BBAC)。
小城有两个火车站——吕塞尔斯海姆站和欧宝工厂站,间隔车程1分钟,步行十分钟。在“欧宝工厂”站的铁路旁停满了新下线的新车,已经整装待发,即将从这里运往世界各地。下了火车,我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工厂气息,路上行人的面孔和着装,让人有种错觉:仿佛离开了欧洲,来到了中东。步行十多分钟,就到了欧宝大楼。路上途经一片充电桩,大约有几十个,这是我这两年在德国见过最密集的充电设施了。本地人告诉我,在一个政府、企业和高校多方合作的电动化项目之后,吕塞尔斯海姆已经跻身全德车桩比前几名的城市。进了欧宝大楼之后,又好似回到了欧洲,来来去去的大多是西装革履的白人。

“欧宝工厂”站旁新下线的新车。作者拍摄
2. “我们是工业-文化城”
3月的最后一个周五,吕塞尔斯海姆城市与工业博物馆举办了“‘解放、重建、和解’(1944-1961)—— 吕塞尔斯海姆与法国埃夫勒友好城市特展”的开幕式。我坐车从弗勒斯海姆前往,公交车上一共十二个人,两个包着头巾的女性,两个白人女性,两个亚洲人(包括我在内),一个黑人女性,其余为土耳其、中东男性,司机看着像土耳其人。从弗勒斯海姆到吕塞尔斯海姆的三公里,沿途经过小镇,好一派春日田野风光,丝毫看不出这是去往汽车工业城的路上。
吕塞尔斯海姆与法国埃夫勒在1961年结为友好城市。该展览由两座城市共同策划,已于去年在法国先行展出。展览纪念了两座城市80年前获得解放的历史,并聚焦从战争废墟走向重建,直至缔结友城关系的历程。吕塞尔斯海姆市长帕特里克·布格哈特表示:“在当下这种国际局势下,在欧洲出现隔阂的时代,这个展展现了德-法友谊,有着特殊的意义。”埃夫勒市市长盖伊·勒弗朗同样强调:“在这种政治格局的时刻,两个城市一直以来的友谊意义非凡。这次文化合作是和平的具象化,合作本身就是一种文化实践,目的不是平行地介绍自己城市的历史,而是通过活动认识对方的城市。”有趣的是,埃夫勒市市长的演讲并未用法语,而是出乎意料地直接用了德语。法国客人说德语,现场的德国翻译说法语,这让讲稿中的友谊有了“具身”体现。
整个展览形式很活泼,全部为德法双语。虽然展览也涉及纳粹时期,但展览的色调和文字内容没有压抑感和沉重感。整个讲述没有过度反思,只是说明在当时的历史背景下事情就那样发生了,而不是用今天的视角去审判历史。展览的文字和照片在视角上时而放大,时而缩小,让参观者看到不同的国家主体(法国、德国、美国、苏联)和不同的社会主体(居民、劳工、团体组织)如何在历史中发挥作用,两座小城以及居民如何在历史的不同阶段生存和生活。其中一块展板引起了我的兴趣——欧宝工厂在二战中被希特勒亲自授予的“模范工厂”的证书。

展览现场

展览现场
最后散场时,我和市长简单地聊了两句,我说:“来之前,我只知道吕塞尔斯海姆是个工业城市,今天参加完活动,我觉得它是个文化城市。”市长说:“我们有剧院,有博物馆,还有很多文化活动,可以说是个工业-文化城。”
3. 与时俱进、拥抱变化的欧宝
顺着这句“我们不仅是个工业城,我们也是工业-文化城”,4月初我来到了市立博物馆,细细品味城市的历史。博物馆全称为“城市与工业博物馆”,坐落在美因河畔,由一座始建于1399年的堡垒改建,于1976年正式建成,1979年获得由欧洲委员会(Council of Europe)颁发的“欧洲年度博物馆奖”(European Museum of The Year Award)。该奖项是欧洲历史最悠久、最负盛名的奖项。博物馆展览分为四部分:空间时代(考古时期)、城市时代(中世纪时期)、机器时代(工业化时期)和二战后(重建与全球化时期),展示了10万年以来该区域人类的生活世界和工作世界。
在工业化时期,吕塞尔斯海从一个美因河畔的村庄转变成为小城市。18世纪末,吕塞尔斯海姆有了第一个手工制造车间,女性在这里制作帽材毛料,1860年后这些毛皮加工厂引入了机器。1819年,出现了咖啡工业,生产替代咖啡,因为19世纪咖啡属于殖民商品,被贴上了“不德国”的标签,菊苣咖啡作为可以本地制造的替代品,能够得到政府资助。
欧宝的历史伴随着亚当·欧宝(Adam Opel,1837-1895)从匠人变成企业家的人生经历展开。自欧宝公司成立以来,城市的历史和欧宝的历史就再也无法分开。欧宝公司是一个由创始人的叔叔、兄弟和妻子资助成立的家族企业。在亚当先生的学徒时期,他是一位游荡的手艺人,从家附近一路游荡到了布鲁塞尔和巴黎。1863年,他从巴黎学艺归来,创办了缝纫机生产车间,从工匠变成企业家。1866年,奥地利-普鲁士战争后,市场需求大涨,亚当既卖自己的产品,也做中间商把来自法国的缝纫机卖给德国人。同年,公司增加自行车生产,平衡销售的季节性差异——夏天卖自行车,冬天卖缝纫机。1923年,欧宝成为世界上最大的自行车制造商。[1]

欧宝的缝纫机和自行车时代。作者于市立博物馆拍摄
1893年,亚当·欧宝的二儿子威廉·冯·欧宝(Wilhelm von Opel)代表欧宝公司参加芝加哥世界博览会,在那里接触了最新的汽车。1897年,当欧宝的自行车生产陷入危机时,他提议开始生产汽车。在1899年,欧宝公司买下德国安哈尔特机动车制造厂(Anhaltinische Motorwagenfabrik Dessau),并在吕塞尔斯海姆按照其样车生产。1901 年,公司和法国汽车制造商达拉克(Darracq)签订协议,授权欧宝在德国、奥匈帝国销售达拉克汽车。1902 年,欧宝开始生产自己的汽车。第一次世界大战后,欧宝将其生产模式转变为现代意义上的批量生产。通过这一转型,制造成本和销售价格得以降低,欧宝由此发展成为当时德意志帝国最大的汽车制造商。1928年,公司改制为股份公司,并于1929年3月被美国通用汽车公司收购[2]。在缝纫机和汽车业务起步的年代,欧宝公司都同时充当过生产商和经销商的角色,既卖自己的产品,也代理法国同行的“进口货”。成立之初的这种“混血”基因和超强的融合能力,也为欧宝后来几经辗转,归属不同国家、不同品牌,能够接纳美国人、法国人,直到今天中国车的到来埋下了伏笔。
对于纳粹历史,城市和公司毫不避讳,在博物馆中开辟了专门区域,坦然地展出战争经济和纳粹实施的强制劳动(Zwangsarbeit)。在战争经济中,和当时其他德国工业巨头一样,欧宝也充当了德国战争机器,并发挥重要作用。尽管是通用的子公司,欧宝还是被纳粹化。当时美国汽车工业的流水线生产水平高于同时期的德国汽车工业,欧宝利用了美国人的技术和产线生产军备物资。吕塞尔斯海姆工厂生产Ju-88轰炸机。1935年4月,载重卡车的生产全部从吕塞尔斯海姆迁往勃兰登堡(Brandenburg),1935年11月欧宝闪电(Opel Blitz)在新工厂下线。在1945年以前,欧宝闪电是欧洲最现代、最新的卡车,在战争中是最常见,用途最多样的工具车。战争中欧宝总共生产超过10万辆卡车,用作弹药运输车、油罐车,通信车和广播宣传车。1944年,吕塞尔斯海姆工厂被希特勒授予“模范工厂”称号。1945年二战结束,战后欧宝闪电恢复生产,从战争中战事前线的军用车(bewährter Helfer der Wehrmacht) 变成用于战后重建的运输车。二战中,43%的工厂已经被摧毁。二战后,城市和欧宝的重建工作同步展开。到1954年,工厂的重建工程正式结束,面积比站前扩大了一倍,员工达2万4千人。物质重建的同时伴随着意识形态的重建。二战后,美国人对德国人进行了再教育(reeducation),推行去纳粹化的精神改造。其中有个有意思的细节,二战后的道路名称也发生了变化,希特勒广场(Adolf Hitler-Platz)改成了拉萨尔广场(Lassalle-Platz)[3],海军上将舍尔大街(Admiral Scheer-Str.)[4]改成了贝多芬大街(Beethoven-Str.),军事化动员的街道名称由此完成了艺术化、学术化改造。但事实上,这些“纳粹化”的街道名称是“战时限定”,战前并未使用。

欧宝闪电。作者于市立博物馆拍摄

街道名称的变化。作者于市立博物馆拍摄
看展时,我猜测博物馆的设计人员不仅有历史和博物馆学背景,可能还有社会科学背景。整个主题设计有历史社会学和人类学的意味,面对纳粹时期的历史也多了一份坦然。果不其然,博物馆的筹建人、第一任馆长彼得·施姆贝克(Peter Schirmbeck)曾就读于法兰克福大学日耳曼语言文学、社会学和艺术史专业,并在艺术史专业以论文“纳粹时期艺术中的劳动者”取得了博士学位。博物馆的工作人员向我介绍,在博物馆筹建的时候,另一个人的意见是像传统博物馆一样,把展品摆出来,标注上介绍性文字;但施姆贝克坚持用讲故事的方式,展现事物背后人的生活和社会形态。这一理念在当时是非常新颖的,也很可能是博物馆获奖的原因所在。总之,这个博物馆就是“物的社会生命”(the social life of things)[5]的具身体现。
4. 小城市中的“大世界”
根据2024年的数据,吕塞尔斯海的人口结构高度国际化——大约来自130个不同的国家。在其6.6万常住人口中,30%为外国人口,50%有移民背景[6]。相比之下两座大众(VW)汽车城:赫赫有名的大众总部沃尔夫斯堡(Wolfsburg)和大众电动车之城茨维考(Zwickau)的国际化程度低很多。8.8万常住居民的茨维考只有11.4%的居民拥有外国国籍[7],在12.8万常住居民的沃尔夫斯堡,外国人口的比例为18.3%。吕塞尔斯海姆的国际化程度和奔驰大本营辛德芬根(Sindelfingen)相当,大大高于沃尔夫斯堡和茨维考。和辛德芬根不同的是,吕塞尔斯海姆经历了欧宝品牌的不断转手。
在欧宝工作的外国人,最初是葡萄牙人、西班牙人、土耳其人、希腊人、意大利人,后来摩洛哥人也来了。最开始只有男人过来,他们觉得工作一段时间之后会回到家乡,但后来他们把家庭都带过来了。他们的妻子在这边生活很多年,可能并不会说德语,但孩子去了学校,学会了德语,开始融入当地社会。外国人和本地人其实并不在一片区域居住。外国人多住在高楼(Hochhaus)里,本地人喜欢住独栋房子(Haus)。他们觉得高楼里太多人住在一起,也不知道邻居都是什么背景,有些高楼名声不好,所以很多在欧宝工作的本地人并不住在这里。而由于这里外国人社区非常有名,一些不在这工作的外国人却住在这。一位希腊女士口述,她出生在这里,在这里上了小学,后来回到希腊上大学并在银行业工作。由于希腊经济危机,她又搬回德国,在法兰克福工作。但因为吕塞尔斯海姆有非常庞大的希腊人社区,她又搬回这里居住了。
这些来自不同国家的人如何在一起生活呢?博物馆的工作人员Mary[8]对我说,“答案在Verein(社团/协会)里。在德国,社团是很重要的生活组织形式。比如说,我们有土耳其足球社团,希腊人社团,意大利家庭社团等。在政府网站的社团清单里可以查到所有社团。你可以找一个感兴趣的加入,体验一下。我们的节日和活动按照社团和宗教而不是国家划分。我们去年办了一个社团节(Verein fest),不同的社团聚在一起办活动。今年3月24日,在市集广场(Marketplatz)上有一个穆斯林协会组织的开斋节,这是按照宗教形式组织的,不是按照国家来区分的,穆斯林有很多不同国家的人。”我说我有一种感觉,在这的街上走,不像在德国,更像在中东,比如阿联酋。Mary笑着点点头,她姐姐来看她的时候说“你们这的衣服怎么是中世纪风格!”其实这种卖长袍的服装店是专门卖给外国人的,本地人不会进去。值得一提的是,在这些有移民背景的“新德国人”中,有一些已经在比较高层级的岗位工作了。新市长虽然在这里出生长大,但有土耳其移民背景,议会里面也有一些移民背景的职员。
吕塞尔斯海姆的国际化和欧宝的几经易主不无关联。1929年卖给了美国通用GM,2017年又卖给了法国标致雪铁龙集团(PSA),2021年,PSA集团(标致雪铁龙集团)和FCA集团(菲亚特克莱斯勒集团)合并成立了总部位于荷兰的Stellantis。2024年,Stellanstis和中国电动车造车新势力零跑合资成立零跑国际。同年底,漂洋过海而来的零跑T03和C11出现在欧宝大楼门口的广场上展出。从美国、法国、荷兰,到中国,这座欧宝小城渗入了太多的“国际化元素”。更有趣的是,这座小城不仅有欧宝,还有韩国现代(Hyundai)的欧洲研发中心,成立至今已经有20余年,目前有员工400余人。小城的国际化和全球汽车工业的发展紧密相关,可以说它就是世界汽车工业的缩影。
5. 一种平衡的城市现代化探索
吕塞尔斯海姆博物馆始终围绕城市/市民生活和欧宝公司两条叙事线同时展开。同样,整个城市以火车站/铁轨为分界线,火车站的东北面,靠近美因河,有市集广场、市政厅、博物馆、城市公园、欧宝艺术馆和城市体育馆,是文化、艺术与生活的一面;火车站的西南面通向欧宝区,是工业、生产与经济的一面。而从欧宝区步行到田园风光的河岸也仅需二十多分钟。二战后的重建,也以铁轨为分界线,北面的市政厅、市集的重建部分可谓遵循“传统”风格;南面的欧宝工厂的重建则充满“现代”气息。在这里,对传统和现代的想象始终同时进行。

城市东北面:美因河畔和博物馆

城市西南面:已经改变用途的老工厂区和仍在使用的工厂区

从欧宝大桥上远眺吕塞尔斯海姆,图中最高建筑物名为“欧宝塔”,始建于1929年
经济活动自然而然地让不同文化的人相遇相汇,但经济交流不会自然而然地过渡到文化交流和交融。只有为这些来自不同文化的人提供相知相识的机会(其实就是仪式的作用),文化活动才有可能从经济交流(交换和利益计算的关系)转变成文化交流和交融(“礼物”[9]关系):因此,交换关系过渡到礼物关系的关键在于日常生活的非日常化,即日常生活的仪式化和生产性活动之后的精神活动。
歌德学院举办的“Cities ahead academy 2025”项目今年花落吕塞尔斯海姆。这个项目申请要求人口5万以上,可是,之前申请成功的都是中型和大型城市。6.5万人口的吕塞尔斯海姆勉强够申请资格,可见吕塞尔斯海姆在城市转型发展和文化建设上煞费苦心。这座城市有非常丰富的活动,围绕城市本身和汽车文化展开。但是,在仪式性生活丰富的另一面,是生产性生活的潜在不足。看似丰富多彩、充满活力的城市有着另一面:在法兰克福汇报(FAZ)的系列报道中,城市的主心骨企业欧宝面临危机,工厂停产减产能。去年底到今年初,和整个德国汽车工业一样,欧宝也出现了危机:去年12月产线关停1周,恢复之后改为单班制。作为Stellantis集团品牌一员的零跑汽车在去年11月登陆之后,法兰克福汇报有一篇“欧宝应该多向中国人学一学”[10]的文章,探讨了集团内新鲜血液到来后可能出现的“鲇鱼效应”。
由此,这个城市似乎面临着仪式性、文化性活动充足,而生产性活动逐渐不足的矛盾,这种现象在现代社会看起来好像很陌生,但在前现代社会中却非常常见——人们的生活不仅仅是为了生产和再生产,而是为了创造仪式。生活按照仪式活动组织,而非生产活动。生产服务于仪式,生产的目的是满足人和神的馈赠,进行仪式化活动,从而规范某种价值,由此“社会”从中产生。而在今天,现代社会中的价值缺失,一定程度上在于生产性活动和仪式性活动的地位倒置,或者说是仪式性活动的消失——即生产和生活的去仪式化。
在我看来,吕塞尔斯海姆有一种“平衡的艺术”:传统与现代的平衡、生产性活动与仪式性、文化性活动的平衡、“德国制造”与吸收外国思维的平衡。城市如此,欧宝本身亦如此。欧宝在历史上的不断转向,也体现了这种平衡的艺术。不论是公司还是车本身都没有过强的主体性,所以可以不断融合,这一点在德国似乎并不常见。从商业的角度,它不如德国其他主机厂和汽车城知名和张扬,也没有强烈的扩张性; 但从处理传统与现代,工业与自然、文化,城市与公司的关系上,它提供了现代性的另一种可能:一种平衡和规模适度的艺术。平衡之下的现代性不一定必将是韦伯(Max Weber)笔下的“铁笼”,也不一定必将吞噬田园牧歌的诗意生活,也许还有一种工业与自然、轰鸣的机器声与悠扬的钢琴声的“圆融之道”。
注释:
[1] https://www.opelpost.com/05/2014/opel-fahrradproduk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