荔枝,穿越千年的文化滋味
荔枝,这一颗绛纱为肤、白玉为肉的南方珍果,在中华文明的长河中承载了远超其物质形态的文化重量。
电视剧《长安的荔枝》在6月7日开播。当你剥开一颗荔枝时,别忘了——你正在品尝的,可是穿越千年的文化滋味!所谓“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荔枝,如何从昔日的御用贡品成如今的寻常果品?诗与画中的荔枝,到底有着怎样的风雅?

《长安的荔枝》剧照 敕牒上要求送“荔枝鲜”,而不是“荔枝煎”。

《长安的荔枝》剧照 荔枝使李善德被迫接下送新鲜荔枝到长安的任务
“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杜牧的这句千古绝唱不仅描绘了唐代宫廷生活的奢靡,更揭示了荔枝作为权力象征的深层意涵。在电视剧《长安的荔枝》中,这一意象被赋予了更为丰富的当代解读。剧中小官李善德被迫接下从岭南运送鲜荔枝至长安的“不可能任务”,折射出古代官僚体系中“上面一张嘴,下面跑断腿”的残酷现实。荔枝在此已超越水果本身,成为皇权任性的具象化表现。随着时代的更迭,荔枝在民间文化中发展出一套丰富的象征体系,也成为文人画的重要题材。

南宋 佚名《荔枝图页》 上海博物馆
从权力象征到民间意趣
唐朝诗人白居易曾让画工画过一幅荔枝图(失传),并写了《荔枝图序》,文中用“壳如红缯,膜如紫绡,瓤肉莹白如冰雪,浆液甘酸如醴酪”等比喻生动形象地描摹荔枝,还提及荔枝难以储存的特点,即“若离本枝,一日而色变,二日而香变,三日而味变,四五日外色香味尽去矣”。

《长安的荔枝》剧照 荔枝运送路线图。按照唐代邮驿“日行五百里”的极限速度,从岭南到长安需十一日。
虽然目前所见唐画中直接描绘荔枝的较少,但从文献记载等可知当时存在描绘荔枝的绘画,只因年深日久绢帛散佚等原因留存不多。

金银器上的荔枝纹饰 西夏荔枝纹金牌饰 宁夏博物馆藏
这块宁夏博物馆藏的西夏荔枝纹金牌饰告诉我们:荔枝已经是艺术圈的重要元素了。台北故宫博物院珍藏的《离支伯赵图》(佚名之作,下文将作介绍),更是让荔枝与伯劳鸟上演了一出“吉祥如意”的宋代宫廷剧。

荔枝纹样
荔枝在古代有多种名称,离支最早见于汉代文献。汉代司马相如的《上林赋》有记载,“于是乎卢橘夏熟,黄甘橙楱,枇杷橪柿,亭奈厚朴,梬枣杨梅,樱桃蒲陶,隐夫薁棣,荅遝离支”,其中“离支”即指荔枝。
因荔枝摘下后易变质,需与枝条分离运输,故名“离支”。命名直接关联荔枝的生理特性——摘下后易变质。
此果汉至唐较为常见。历史记载中,荔枝作为南方珍果向北方宫廷的进贡始于汉代,至唐代成为制度。
文人雅士对于它的描摹也开始突破了食用导向,而强调视觉特征。唐代杜甫《解闷十二首》:“忆过泸戎摘荔枝,青枫隐映石逶迤。京华应见无颜色,红颗酸甜只自知。”诗中“红颗”即指丹荔。宋代苏轼《荔枝叹》:“飞车跨山鹘横海,风枝露叶如新采。宫中美人一破颜,惊尘溅血流千载。”虽未直称“丹荔”,但以“红”喻其色,与“丹荔”意同。红色被赋予吉祥、热烈的文化内涵(如唐代以朱红为贵色),荔枝的色彩成为其社会价值的象征。
宋徽宗时期,不仅在汴京艮岳尝试种植荔枝树,还耗费民力“以蜡封蒂”千里运输。画作里也开始出现了士大夫阶层对日常物象的诗意改造——将民间常见的水果转化为文人雅趣的载体。

北宋 赵佶(传)《写生翎毛图》(局部) 大英博物馆

《写生翎毛图》长卷的局部特写,左侧为白色栀子花,也是夏日当季鲜花。
《写生翎毛图》融合写实与象征,展现北宋宫廷花鸟画的高超水平。据《老学庵笔记》所述:“宣和中,保和殿下种荔枝,成实。徽庙手摘,以赐燕帅王安中。”据传此荔枝树是徽宗在皇宫保和殿种下的,并画了此画。尽管真伪仍有争议(或是画院人笔,或是后人仿本),但其艺术价值无可否认。

南宋 佚名 《离支伯赵图》台北故宫博物院
宋代《离支伯赵图》是一幅典型的南宋院体花鸟画,现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红黑大胆对比,设色妍丽,用笔细腻。该画以荔枝和伯劳鸟(伯赵)为主题,展现了宋代宫廷绘画的精湛技艺与象征寓意。谐音“利枝”或“离支”,象征“吉利”或“连理”,在宋代宫廷文化中常被赋予富贵、祥瑞的寓意。伯劳鸟:在古代被视为“报喜鸟”,与荔枝结合,可能暗含“报喜”“大吉”之意。

明 朱瞻基 三鼠图册之《食荔图》故宫博物院
朱瞻基曾绘有三鼠图册,以苦瓜鼠图(纸本墨笔)、菖蒲鼠荔图(绢本设色)、食荔图组成。其中的《食荔图》以工笔绘之,一只小老鼠啃食红色荔枝,刻画出小老鼠贼眉鼠眼的样子,偷偷的啃食。红荔与“红利”同音,为吉祥寓意。

明、清 佚名 《荔鼠图》此图与朱瞻基的那幅《荔鼠图》很相似,或为临本也未可知。
超越宫廷政治的层面,荔枝在民间文化中发展出一套丰富的象征体系,因荔枝外皮鳞状突起似“状元盔”,红色果实象征“红袍加身”,明清时期常以“一荔(利)夺魁”预祝科举成功。但在文人笔下,又是另外一种景象。
文人精神的投射
比如南宋《荔院闲眠图》中,荔枝树与高士休憩场景结合,体现“丹荔荫下,心远地偏”的隐逸趣味。一个高士倚在卧榻上,主体建筑的屋顶用修葺整齐的草排盖成,并有障日卷帘,下边围以美人靠。整个亭屋显得空灵。基座为石块砌筑,并铺上鹅卵石散水,与现在的日本园林建筑比较接近。对着两棵荔枝树,两棵荔枝树一株是红色,一株是粉白色。

宋 赵大亨 《荔院闲眠图》辽宁省博物馆

宋《荔院闲眠图》(局部)红色荔枝缀满枝头,高士倚卧榻上,有夏日乘凉之美意。
此画与宋徽宗《写生翎毛图》相比,更注重人物与环境的结合,而非纯粹的花鸟写生。与《离支伯赵图》相比,则更强调文人生活情趣,而非单纯的吉祥寓意。

明 文徵明《荔枝图轴》 湖北省博物馆

清 罗聘 《荔枝图轴》 故宫博物院

明 沈周 《荔柿图》 故宫博物院 墨笔画荔枝,柿子树二枝。所绘荔柿,谐音“利市”。
其实这种心境的转变和果品数量的增长与运输业的发达不无关联,到了明清时期,随着海运发展,荔枝逐渐从贡品变为商品,其权力象征意义也随之淡化。如今,依靠冷链物流、航空运输,以及导航、物联网等技术的协同作战,天南海北的老百姓几乎都能吃到新鲜的荔枝了。
近代画家齐白石也常画荔枝,曾云:“牡丹为花之王,荔枝为果之王,白菜为菜之王”,由此可以看出齐白石对荔枝的偏爱。

齐白石绘《荔枝小鸡》
荔枝在文人士大夫的审美体系中,实现了从物质到精神的升华。苏轼曾以“日啖荔枝三百颗”(《惠州一绝》)借荔枝抒发放达之志。现在的文人墨客以荔枝入画表达生活里的“小确幸”。
诗与画中的荔枝,既是权力与财富的具象化符号,又是道德讽喻的载体;既承载世俗吉祥愿望,又寄托超脱尘俗的理想。当你剥开一颗冰镇的荔枝时,看到的也许是映照中国社会变迁的文化果实。
只有当平民如李善德者不再为权贵驱使,当科技发展真正普惠大众,那些承载着驿道艰辛的荔枝,才完成了从御用贡品到寻常商品的本质转变。